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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屆科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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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屆科考

出了清北關不久, 周文一行人便迎上了靜候在不遠處的謝南岳。

二人在馬上相視片刻,久久無言。

謝南岳率先打破沈默,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, 右手橫在胸前,這是北梁迎接貴客的標準禮節:“周文周相?久仰大名。歡迎來到大梁做客。”

周文再一次確認,此人是天生的統帥,一舉一動,都極富魅力。

一種坦蕩,無畏, 強大的魅力。

他隱晦地瞥了一眼打從知道眼前人就是謝南岳後,便陰沈著臉, 十分不高興的蕭鼎一眼。

心中暗嘆, 自家這位兄弟, 這輩子怕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。

他也不再端著, 下了馬,拱手行禮:“在下正是周文,承蒙陛下看得起, 親自來迎。能來梁地, 也是周文的榮幸。”

謝南岳也跟著矯健地翻身下馬, 大步流星地上前,拍了拍周文的肩膀,豪爽笑道:“我不習慣說你們南越人那種拐彎抹角的客套話。我知道她派你來,是想安置好我大梁百姓,那你就是來幫我的貴客, 我對你禮讓是應該的。不止是我, 我還吩咐你即將要去的所有地方的人,都要對你客客氣氣。這一路, 我也會親自跟著你,保護你。你放心,我絕不會讓你在我大梁任何一寸土地上,受一寸半厘傷,更不會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。”

周文心中一動。

他能感受到謝南岳說這些話的時候,誠懇無比,發自內心。

也因此對這位北梁新帝,愈發好奇。

“這也是周文心中所想,更是我大越國君心中所想。陛下放心,周文此行定當竭盡所能,為大梁百姓,謀個好前程。”

他亦真誠地回答。

究竟是什麽樣的土地,什麽樣的臣民,能養出謝南岳這樣的國君?

他對北梁,愈發好奇了。

謝南岳朗聲大笑,主動在前帶路,讓周文等人跟上他。

他們很快便與謝南岳帶來的一幫人馬匯合。

不出意外的,仍是方實、爾瑪、姚紮這一幫人。

初見周文,眾人神色各異,但不服氣和不甘心的居多,也有互相介紹時忍不住陰陽怪氣的。

“你就是南越女帝最看重的右相?瞧著也不怎麽樣,瘦巴巴的,小白臉一樣。你這丞相位,到底是憑本事得的,還是憑臉得的?還是……”

還不等那人怪笑著說完最後一句,謝南岳鐵拳已經毫不猶豫地揮到了他的臉上。

砰地一聲!

那名青年滿口鮮血地倒在地上,遂即吐出來的還有兩顆牙。

“老子說過。”謝南岳的臉色卻絲毫沒有好轉:“要是不樂意,領了錢財回家就是。非要跟著老子來,來了又不肯好好辦事,說那些有的沒的,就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!”

他說這話的時候,銳利的目光同時掃過其他人:“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南越的上門女婿,老子當定了。不樂意的,不要再跟著老子。不論你們是想回家種地,還是想投靠我的哪個叔伯兄弟,想幫著他們奪我的皇位,都可以。但要是鐵了心地繼續跟著老子,就把你們那些陰陽怪氣的做派收起來!南越女帝,不止是女帝,將來也會是我的妻子,更是你們的嫂子。你們有不滿的可以沖我來,但誰敢對她不敬,別怪我不念舊情。”

全場陷入靜默。

無數人臉上姹紫嫣紅,什麽顏色都有,好看極了。

就連南越來的一行人,除了星朗一臉解氣,蕭鼎與夜獨看向謝南岳的目光,都夾雜著各種情緒。

爾瑪垂首暗嘆,姚紮死咬著唇,心中無比掙紮。

方實置於身側雙手緊攥成拳,等平覆了思緒,他走過去,略顯平靜地將那名被打的青年扶起身。

“老大,青峰年紀還小,一時轉不過彎來,你別跟他計較。你當年奮不顧身替他擋下那一箭後,他就發誓這輩子都跟你幹,哪舍得丟下你?”

受到暗示的青年難掩失望,低垂著頭說:“可我想跟著的,是那個能在戰場上帶領兄弟們堂堂正正打勝仗的老大,才不是這個為了個女人,連自己祖宗基業都能拱手相讓的癡情種!”

口齒不清又極為憤怒地說完這句,青年掙紮著起身,沖上馬背,策馬狂奔而去。

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,心中著急得不行。

“老大,青峰跟了你這麽多年,你……”

“讓他去吧。”謝南岳卻十分平靜,望著青年一人一馬離去的背影,眼中雖有不舍,卻也有釋懷。“你們也是,要是跟他一樣對我失望,不想跟著我幹了,只管走。”

有的人面面相覷,默默調轉馬頭,追著青峰而去。

就連姚紮,不顧爾瑪阻攔地出列,沖謝南岳磕了個響頭。“老大,如果有天你想明白了,又想做那個戰無不勝的老大了,我一定回來跟著你。我這條命,隨時可以為你丟棄。”

話落,他也跟著走了。

本來三十多個人的隊伍,瞬間只剩下半數。

周文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,心中五味雜陳。

謝南岳卻不受影響,笑容依舊地跟周文介紹起北梁的風土人情,距離此處最近的城池情況,期間,不時發問。

都是國事。

周文一開始是不得不應對,隨後慢慢入了狀態,竟不知不覺地被他勾著多說了許多出來。

“我還以為周相會讓梁國百姓舉家遷往南越。”

謝南岳跟周文說完北梁這邊孩童難長成的事後,笑著說了一句:“大梁土地貧瘠,肥沃的區域都做了草原,要留著放羊牧馬。還有些山區,雖有不少鐵礦金礦,地勢卻兇險,不利開采。”

周文:“難道陛下想的是,讓尋常百姓遷往南越定居,只把大梁本來的領土當作放羊牧馬的所在,開礦采石的所在?”

“不行嗎?”謝南岳反問。

周文沈吟許久:“不是不行,問題是讓誰留下開采,誰留下來放羊牧馬。”

如他所說都讓梁人到了南越,確實手無寸鐵的百姓深入了南越腹地後,經過兩代三代人的馴化,保管能順利融入越地。等這一代對北梁記憶最深刻的人都入了土,留下的人,經年累月、潛移默化,自然會慢慢以越人自居,再不會想起所謂先祖。

那誰來北梁做這些事?

從前的南越百姓嗎?

讓他們從春暖花開的越地搬到天寒地凍的極北之地,他們如何能適應得了?如何能夠甘心?

他雖未明說,可謝南岳也領會到了他的意思。

“可以讓大梁將士留下。”

沈吟片刻後,他沈聲提議:“不必給備軍需,讓他們輪流服役一年,給予足夠多的報酬以後,再讓他們回家與家人團聚,可好?”

周文再次對這位北梁國君刮目相看。

他看樣子是真把百姓放在了心上,一心要讓北梁普通百姓離開這窮山惡水的地方。

也鐵了心要做大越的上門女婿。

哪怕背負亡國之君的難聽名聲,也要將北梁雙手奉上。

周文自己也是男人,更有非同尋常的來歷,自認見多識廣,思想開明。

卻自問無法達到謝南岳這種程度。

眼下接二連三遇到的事情,也一再刷新他多年以來的認知。

第一個便是鐘離婉。

即使有他曾經的教導做底,但這些年來,她始終稱得上是單打獨鬥的。

更是只憑自己,掙脫了千年來禁錮住所有人思維的性別爭議,將格局一舉拔高到,要憑實績,與古往今來所有君王一較高下的地步;

眼前這個謝南岳則是第二個。

事到如今,周文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了。

他要用最簡單卻同時也是世人最難以置信的方式結束戰爭,贈與眾生以太平!

之所以簡單,是因為天下人都知道,能者居之這個道理。

之所以難以置信,也是因這方式過於簡單。

按常理而言,若兩國實力相差巨大,而一國有開明又聖賢的君主,要想吞並另一國,就該不斷壯大自己,憑借真刀真槍打倒對方,搶其民,掠其地。

敗的一方,當以鮮血為祭,昭告天下與青史,自己並非不爭,而是爭不過。

如此,敗也敗得漂亮,有血性,堪為梟雄!

謝南岳卻覺得,既然鐘離婉治國手段遠超於他,他為何不能俯首稱臣,讓其直接治理北梁臣民?

未戰先認輸,於世人看來,是懦夫所為。

可他不明白,為何非要用戰火紛飛,用萬千殺戮,用累累白骨,來成全自己的名聲?

那名聲是能吃,還是能喝?他死後,能聽見嗎?

這道理淺白易懂得很。

可天底下誰人能做到將自己的東西,尤其是當自家祖宗留下的這份基業,還是皇位,國土時!

自願獻於他人?

說來容易!

周文捫心自問,換了自己在謝南岳的位置,他絕對做不到。

因此他對這個男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佩。

在鐘離婉和謝南岳面前,周文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渺小和落後。

他開始反思,都說古人死板不知變通。怎麽到了他這裏,好像反倒是他被教做人了呢?

“周相以為如何?”

見他久不作聲,謝南岳不由得挑眉輕問。

周文回過神,拿自己隨時隨地神游的習慣沒法。

“倒也不必。”他回答:“周文明白陛下此舉是為了打消一些人的疑慮,但事實上,還不必如此。”

北梁大軍是必須要解散的,更不可能留在原籍。

哪怕輪流服役也不行。

長久留在故土,如何能斬斷對故國的思念,讓他們心甘情願地開始新生活呢?

何況謝南岳在軍隊中的威望就擺在這裏,他方才親耳聽到那些離開的親隨說,只要謝南岳哪天後悔,想再度起兵,不論他們身在何處,必將應詔回轉。

周文知道,此言非虛。

解散北梁軍,將所有人發還原籍,並將其分散,才是明智之舉。

“陛下容我再思量思量。”

此事幹系重大,他必須深入梁國,先弄明白大部分百姓心中所想,再緩緩制定策略。

也要等金陵城那邊的殿試結果出來。

看有沒有人獻上奇策。

周文就此在北梁住下,換上了北梁人的服飾,每日在謝南岳的陪同下,造訪不同城池村落。

北梁人吃什麽,他也跟著吃什麽;北梁人穿什麽,他也跟著穿什麽;他們賴以生存的勞作方式,他也親身體驗;北梁人有什麽禁忌喜好,他都一一記在心上。

謝南岳看著這樣的周文,漸漸明白為何鐘離婉會如此看重此人,不惜力排眾議,甚至冒險提前與那群世家對上,也要將他破格提拔為右相,並放心地讓此人大權在握。

莫說鐘離婉那樣精明的女人,就是自己,遇上周文這樣的人才,也必會予以重用。

上蒼好似特別眷顧越人。

鐘離婉那樣精明的君主,周文這樣用心做事,心胸廣闊的奇才,竟都送到了南越那邊。

不過沒事。

他笑著想,

爭取不過來這些人,那他就主動把這邊的百姓也給送到南越去,讓老天爺不得不一起眷顧。

……

順寧六年,七月。

周文啟程北上滿一個月後,大越朝有史以來第一次科舉取士開始了。

如鐘離婉與周文、湯法起初設想的一般,先從鄉試開始。

這次能參與考試的人依舊是世家子,他們都趕赴老家原籍所在的鄉鎮中。

鄉試地點,就在義學堂。

每處學堂最多可容納十人答題。

考題更是鐘離婉親自擬定的,關乎她這些年來所推行的政令,與北梁情形。

但凡考生這些年來多關心一些民生,心系社稷,都能答得漂亮。

倘若連這些基本問題都答不出來,只一心想做錦繡文章,舞文弄墨做大儒的話……抱歉,請移步戶部,到姜響那兒,乖乖交錢印書去吧。

當然這一輪裏也有幸運兒。

畢竟鐘離婉建設義學堂時,可是大手一揮,在大越每一座城鎮,乃至村落,都蓋了至少一所。

前來應試的世家子弟再多,也不過千人。

既然每間學堂都有至少三個名額能過,許多人便動了腦筋。眼看著學識家世都在自己之上的人去了一處學堂,自己便去另一處,只要沒出祖籍所在之處,就都算數。

如此一來的,一千人裏,竟有七百眾都留了下來,這是鐘離婉也沒有想到的。

她很快意識到了這辦法的缺陷,但事已至此,她只能暗自記下,第二回科舉的規矩定要更加妥善公正。

至於這次,接手北梁要緊,沒有時間讓他們再考了。

所幸還有後面的兩輪。

錄取人數都是一樣的,若他們沒有真才實學,第二輪第三輪的時候定會被唰下來。

到時再看就是了。

到了第二輪府試,義學夫子也都參與了進來,應考大軍的人數直線上升,徹底突破兩千大關。

考試那天,府學用來充作考堂的地方,人山人海,寸步難行。

這回的試題,眾人才一拿到手中,便都楞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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